两人风卷残云火力全开，愣是从埋头吃到挺，饭吃完了懒筋也都抽住了，挂在椅子上谁都不乐意动，最后还是黄少天被逼起身，把魏琛的转椅推到了电脑前。

“看，我没摸鱼吧，好多页呢，老大你慢慢看我去歇会……”

“收拾桌子去！”

“我觉得好多地方还是需要一起讨论一下！”

“讨不讨论你走之前都给我把桌子收拾掉垃圾拿出去扔了。”

魏琛随口臭贫了几句，注意力就被Word里的分析吸引了。越看他越觉得这个小子真的另有别才，其他人眼中的重点、核心，他轻飘飘一句就揭了过去，偏偏那些不起眼的地方在他看来却无不深埋玄机，比如眼下这一场，屏幕上的画面正在热火朝天的集火治疗，黄少天写在文档里的内容却和画面八竿子打不着边，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外围机械师放出的机械追踪是不是手控上。

当然这种直觉一样的判断力也不是百发百中，但是比起一板一眼的分析，总是让人觉得多了些趣味。

魏琛一页页地翻着文档，黄少天在他身后没精打采地收拾残局，收拾完了就趴在桌上和自己左右互搏下五子棋。

过了好半天，后面的魏琛忽然“嘶”了一声：“来，给我说说这怎么回事，我看不懂你咋想的啊？”

黄少天跑过去，一看文档翻到了写喻文州那场的地方，马上一副了然的样子：“哦，这场啊，老大你还没看视频呢吧，回去一看你肯定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写了。”

魏琛翻了个白眼：“这场就我监的。”

“……”黄少天一噎，随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：“不是吧，那你能看不出来？”

“我该看出来什么？术士被近身本来就够呛，他手速又不行，死不是分分钟的事？牧师还治疗了一下他我看已经够意思了，难道还要为他放弃别人？”

“不是，”黄少天着急，“你看，混乱之雨都快读完了，只要有治疗的支持，接下来的十来秒内肯定没问题啊？”

魏琛干笑一声：“那十几秒后呢？术士还是个残血的术士，气功师也变成残血的气功师，就为了拖着十几秒，有意思？”

“肯定还有后手啊，他们专门准备过了！”

“什么后手，说来听听？”

黄少天哑然，他的确不知道喻文州接下来打算怎么布置。

魏琛一边说他，一边动手把他写好的赛点改掉：“6分钟的比赛，你非要说1分18秒时牧师的一个治疗选择是赛点，这也太牵强了。”

“怎么不是了，”黄少天不是轻易被说服的主，“他们后来说计划B，这就说明之前是一直按照计划A进行的，建立在放弃一个队友的基础上临时改变计划，这还不叫重大失误吗？既然叫团队赛，那当然就得照顾到队里的每一个人，要不让手速不行的人怎么打？”

“说得好，”魏琛停下修改着文档的手，扭头看着他，“手速不行，打什么职业比赛？”

黄少天一下子愣住了，他没想到魏琛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。

“手速不是你想的、坚持一下两下就能解决问题的，它拉低的是全队的短板，这比赛你只顾着看到治疗放弃术士，看没看到最开始那个集体移动上的失误是出在谁身上的？”

魏琛伸出食指，敲了敲屏幕上的角色：“还是术士，你看他攻击中移动的多吃力吧。”

黄少天没法反驳，开场的那里他的确没有完全注意到。

“所以说，多大的本事揽多大的摊，真不行的话该认就得认，别人省力，自己也少浪费时间。”

好像有谁在后面撵着他似的，魏琛一口气把一大段话全部说完了，之后顿了片刻，才又补充道：“……我就这么一说，你就这么一听吧。”

黄少天思考了一下，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：“他没通过考试吗？”

“过了，就是数据忒难看。”魏琛把目光落回显示器，“会有人跟他谈的……你少操闲心了，完事就赶紧回去，我得把这些都弄好了才能走，你方队赶着要呢。”

黄少天没法回答，这里也不需要他的回答，他只能悉悉索索一阵收拾好了饭盒袋子，临出门的时候，忍不住又冲着魏琛说：“老大，喻文州真的特别努力。”

“谁不努力？”

魏琛头也不回地说。

喻文州晚上回到宿舍就接到了方世镜的消息，说让他第二天早上过去办公室拿一下成绩。

一看那个格外早的时间喻文州心里就大概有了数，他关了电脑，洗了个澡，许久没有过地早早上了床。

郑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，脱口问：“这么早？”

“嗯，困了。”喻文州靠在床头说，“明早可能要忙，早点睡……你忙你的，不用管我。”

说着探手关了床头灯，翻了个身安静下来。

郑轩觉得哪里不对劲，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，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皱着眉想了半天。

方世镜八点半到办公的时候，喻文州已经等在门口了。

“早啊，”他一边拿出钥匙开门，一边说，“等很久了吗？”

“没有，刚到一会。”喻文州礼貌地回答了他。

两人进了办公室，安顿喻文州坐下后，方世镜去桌子上拿来了两分东西递给他：“综合成绩在这里了，团赛的一会到，你先看看。”

喻文州略略读了一下，抬头问：“方队，咱们的平均成绩是？”

“B+”

喻文州看了看自己手中的D，无奈地笑了笑：“真强啊。”

“也不能这么说，你进训练营以来，进步也是很大的。”方世镜的话像是早就准备好的，“我没记错的话，入营时你的成绩不及格，但现在难度提高了，你还能挤上及格线，这很不容易。”

喻文州平静地说：“但还是不够。”

“是的，很厉害，但是远远不够。”方世镜不加掩饰地直接切了主题。“从纸面上来说，你的各项成绩都是合格的，只要你想就可以一直在训练营里学习，这点你尽管放心。但是下来的意见，是包括我在内，队里几个人的共同看法。”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，“喻文州，你是个很有天赋的人，以你的专注和用心，在任何一个其他你感兴趣的领域都一定会有非凡的成就，不必一定要…………你有想过如果不成为荣耀选手，那么想做点什么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喻文州直接跳过了后一个问题，“谢谢您方队，我知道您的意思。来之前我想，这次或许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吧，但既然还可以继续留下，那就没必要了。”

方世镜叹了口气。

说服喻文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，这一点他从开始就知道，而他的目的也并不是说服什么人，之所以把喻文州找过来，只是想把话说到底而已——他希望喻文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，不要凭着一腔意气就将最宝贵的青春抛掷于此，最后换来一个很可能无疾而终的结果。

但现下，喻文州再明确不过地做出了回答。

“确定吗？”方世镜问他。

“确定。”一秒迟疑都没有，喻文州说。

方世镜无奈地笑了笑，又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：“那就当我今天说的都是瞎话，回去吧，团赛成绩到时候和大家一起领，里面还是有不少亮点的，就是数据不好看，你可别觉得不好意思。”

“不会的，”喻文州认真地说，“谢谢您能和我说这些，方队。”

两人都站了起来，喻文州找把自己的成绩收起来就准备离开。就在这时，办公室的们被推开了，魏琛夹着一叠东西走了进来，看到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里的两个人，点了点头：“哟，都在呢？”

“来了啊。”方世镜随意招呼了他一声，喻文州则礼貌地问了一声“魏队早。”

“早，早。”魏琛一边说一边向方世镜投去了问询的目光，在看到方世镜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后，他好像也放松了很多，向着喻文州招了招手。

“来这，”他示意喻文州来办公桌边，“团赛成绩在我这呢！”

喻文州连忙过去接过了成绩，到手的除了成绩之外还有一份额外的比赛分析，四五页纸长，写的十分详细。他想细细读一读，却被魏琛打断了：“这个先不着急看，”他说，“我能看出来，其中的道理你应该都清楚，就是手速不行，是吗？”

喻文州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。

“这事也没办法，急不来，”魏琛思忖着说，“说说看都哪里觉得有问题？”

“……太依赖节奏了一些，”喻文州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，“只要在节奏内一切就可以预计，但节奏意乱就不行，有些时候1v1反而会轻松一点。”

他说的十分谨慎，这样的机会并不多，何况魏琛除了是队长之外，也是联盟术士中的佼佼者，任何一个术士操作者都不会轻忽他的意见，喻文州也不例外。

“没错啊，你觉得这样就对了，”魏琛对他的话倒是给予了肯定，“术士就是得踩着节奏打，手速快有快的打法，慢有慢的节奏，倒没有那么绝对。至于节奏容易乱，那是你见的情况太少了……你不如现在就多跟跟工会那边的活动，多混战几场下来，什么都会了。”

他拾出一根烟，也不点，就那么叼着，继续说道：“你的长处是战术，就别和那些手速疯子死磕了，多没意思啊，扬长避短，多在能发挥自己长处的地方努努力不是也挺好的，何苦钻那个牛角尖？照我说的，历练个一年——”

喻文州还没来及回味这话里的意思，方世镜却脸色一变，先他一步开了口。

“老魏！”他有些急促地说，“不是，他并没有——”

可是太晚了，魏琛接下来的话已经脱口而出：“——半年，我保证你进网游部，带两个团一点问题都没有。公会那边正缺人呢，到时候你只负责指挥就行，也不勉强。”

喻文州毫无准备地听到了这番话。

他的脸色一白，神情起先写满了不可思议，片刻后慢慢静了下来。

“魏队，”他低声说，“我不是为了进公会参加训练营的。”

话毕，他向着方世镜欠了欠身，没有多一秒的停留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。

魏琛满头雾水地看着门关上，又回头去看方世镜：“怎么回事这是？”

“……”方世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误会好，“你就不能问问我是个什么结果再说话？”

“我问过了啊，一进门就问你了？你不是表示已经和他谈好了吗？”

“……谈了，人家不愿意退，我当然挺高兴的！你能不能盼点好？”

“是，我是建议他退，但这有什么不好的？”魏琛说，“他本身就不合适，留着这里耽搁着就是好的吗？你拍胸口说，他那个手速，能打职业比赛？”
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浑身摸索着找打火机：“不行就是不行，该认的就利利索索认了完事，弄的遮遮掩掩的干什么，拍苦情片呢？”

方世镜并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争论下去的打算，他沉默了片刻，走过来摸出打火机给他点上。

“马上就夏休了，”他说，“你好好修整一下吧。”

从办公室出来之后，喻文州一直低着头往前走。

他 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，碰到台阶就下，碰到转角就拐弯，这么下意识地走了有好几分钟，直到发现眼前的是一个堆满了清洁工具的死角，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。

错了。

他看着眼前布满蛛丝和积尘的角落，心想。

错了，不是这里，回头，找一条通的路。

于是他又调转方向，一步步地往回走，走着走着，心里才慢慢地开始冷静下来。

到了第二个楼梯口的时候，他听到一阵腾腾腾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，借着就有人喊：“喻文州？”

疑问的调子。

喻文州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，声音的主人也噌噌地跑了上来，果然是黄少天。

他停在喻文州面前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：“这脚步声，一听就是你啊！”

喻文州迅速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，听黄少天这么说时，他本来想下意识地回他说，为什么一听就是我啊，难道我走路也比别人慢吗，但话到嘴边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，一时间只好颇为生硬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黄少天跑的急了，还在大口地倒气，并没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同：“早上去你们屋，结果谁都不在，大周日早上的我说你们能去哪啊？最后还是听人说郑轩有事出去了，你来找方队了，我靠吓我一跳……你找方队干嘛？有事？怎么了？”

喻文州勉强笑了笑，给黄少天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夹：“没事儿，过来取一下成绩。”

“专门来取成绩？不会吧？不过你考的怎么样？你们……”黄少天说到一半打了个磕，“你们的团队我看了，真可惜……不知道最后会怎么判成绩，但我觉得你不会太差啊，是战术选择的问题。来看看，看看？”

黄少天说着就往他这边凑。

喻文州生平第一次有些不情愿地打开了自己的成绩，定睛细看才发现自己果然又是勉强过线，不过队里最低分倒是那个屡屡出岔子的气功师。

该开心吗？他一瞬间走神着想，为了倒数第二开心？

黄少天倒是送了一口气的样子，好像之前的确在担心什么：“这就好这就好……方队那边完事了吗？完事了就回去吧，起那么早吃早饭了没要不要去吃？诶说起来，你怎么会从这边过来？办公室不在这边啊？”

喻文州才发现自己是从完全相反的方向走过来的。

“刚才走错路了吧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。

黄少天这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。

在办公室他们说了什么，他心里几乎一清二楚。

说了能让喻文州出神结果走错路的事情。

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喻文州，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告诉自己什么决定，但是幸好没有，片刻过去，喻文州也只是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而已。

黄少天松了口气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，指着楼上说：“上去转转啊，怎么样？你先去，我马上就来。”

他一边说一边往楼下跑：“我去取点东西啊马上就来，你先上去先上去！”

喻文州知道他指的上面是楼顶每周末都会打开的天台，但至于他要去取什么东西那就一无所知了，于是只好按照黄少天说的，一个人先往天台走去。

二十分钟后，喻文州和黄少天一人抱着一袋MM豆坐在蓝雨训练营大楼的天台上。

“我跟你说这是偏方，我妈专门传授给我的，心情不爽就多吃甜的吃一吃就慢慢爽了，我后来一试真的特别管用，网上看了看还有什么科学依据呢反正看起来还挺靠谱的，你也试试，我昨天刚买了好几包。”

喻文州捏着手里的MM豆包装袋哭笑不得，但心里着实有些感动，他本以为自己掩饰的水平还算不错。

“有这么灵吗？”他看着黄少天吧一颗红色的巧克力豆丢到半空，又准确地一口接住然后吃掉，半信半疑地问，“一口气买这么多，你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？”

他本来是打趣，但黄少天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

“你还不知道吧，”他把袋子哗哗地摇响，“营里好几个人，秋天就不来了。他们明天叫我去聚聚……所以我多啃点糖豆，到时候也开心点，别死气沉沉的。”

说着，他大大地笑了一下，又往嘴里丢了几粒MM豆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。

喻文州无言以对，沉默片刻，也扯开包装，抓了一把巧克力豆在手里，慢慢地吃起来。

太阳越升越高，气温在慢慢地上升，只有楼顶的风还带着些许清晨的凉意。两个少年坐在早晨最后一点清爽中，微风拂过他们的头发，再打着旋儿扑向更高的天空。

“差点啊，”喻文州忽然开口说，“差点你就得再吃一包糖豆了。”

黄少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。

“方队和魏队都和我谈了，建议我考虑一下其他方向，但我没接收……你说我是不是特别钻牛角尖啊？”

他不等黄少天回答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：“或许吧，我大概有点死心眼。方队问我有没有其他打算，当时我说没有。其实，少天，其实是有的，”他向黄少天眨了眨眼，“我想过，如果当不上职业选手，我就听家里的话，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学习上，考一所大家都皆大欢喜的大学，然后一辈子都不碰荣耀了…………哎你别急啊，别急别急，”看到黄少天一下子蹦了起来，喻文州连忙用手势安抚他，“没事的，这不是最后没舍得吗？”

说着他也站起来，走了几步攀着栏杆，伸脑袋望向下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底层庭院。

“舍不得的，最喜欢的事情都做不好，那以后做什么事情岂不是都很有挫败感？”

听喻文州这么说，黄少天跑过来果断给了他背后一巴掌：“靠！烦你啊，没你这么吓唬人的！”说着也把自己靠在栏杆上，“你也别妄自菲薄，团赛我可是看了的，没那么差，输在你太弄险上了，这个团队跟不上，换一个的话未必不能打。

“你肯定漏看了，”喻文州摇摇头，“和后面的治疗关系不大，最开始就是我移动出了问题，闪避的太吃力了，这问题换个团队也会发生。”

黄少天哑然失笑：“怎么连语气都一模一样，魏老大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
听到魏琛的名字，喻文州神色一滞，慢慢地说“是啊……魏队的话，肯定可以看出来……他今天也教了我很多。”

黄少天哈哈笑出了声：“他怎么教你的？三句里两句打上马赛克？”

“别这么说……魏队的话，有时候的确是话糙理不糙，”喻文州认真地说，“我确实一直以来都钻死胡同了……扬长避短，对，他让我扬长避短。”

黄少天还在那挑字眼：“理不糙，那果然话还是挺糙的呗？还是得打上马赛克！”

喻文州笑了起来。

说不在意魏琛的话那是假的，但同时他也清楚的知道，魏琛所说的，无一不是实话，所以无可辩驳。

但是在这其中，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开解，却成了喻文州筛选到最后留下来的东西。

手速固然重要，于他而言，却远远不是最重要的。

技巧，经验，眼光，头脑——这些才是。

扬长避短。

喻文州的心，至此终于重新归平静。

他慢条斯理地扯开MM豆的袋口，往手心里倒了一小把，然后一口气全部丢到了嘴巴里。

黄少天本来被他这举动弄的见了鬼似的一脸震惊，但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嚼的铿锵有力，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。

“开心啦？”他笑眯眯地问。

“嗯，”喻文州不急不赶，吃完后才回答了他：“真管用。”

“我说吧我说吧，超管用的！我跟你说楼下小卖部就有，你多买几袋阿姨还给优惠，实在不行吃其他甜的也有效但我还是喜欢这个，因为可以分成好几种颜色吃啊，上次吧我……”

时间已经不早了，日头也终于翻过了顶楼的小楼顶，阳光洒满了这片不大的天台，温度也随之升腾起来。

就在这炎热地泛出潮气的空气中，蓝雨俱乐部的第一个夏休季开始了。

【TBC】